終於走上一直想走的美麗山道。山道旁有細密的竹林，竹林下有光滑的石階，石階沿有萋萋的野草，野草叢有俏麗的小花，小花蕊有勤勞的蜂蝶。

我坐在懸巖的邊上，鋪開紙筆。我的紙不是柔綿的宣紙，而是一本普通的軟抄；我的筆也不是輕巧的狼毫，而是一支簡易的水筆。我學不瞭羲之的行雲流水，也作不瞭范寬的長幅橫批。但我可以來一段實錄，就像美院的學生在野外的寫生，我可以如實告訴你，我腳下的山野到底發生瞭什麼？

我看到瞭山野描上濃綠的妝，新雨過後，綠的像青青的碧，隻在山澗的緣織瞭一層花邊，有粉白的薔薇花，有閃爍的金銀花，有清香的野梔子……我看到瞭竹筍的尖伸出瞭灌木叢，金櫻子結瞭誘人的刺果；蛇泡的果紅紅的如草莓，但它不能食，桑樹的果紫的發亮，卻長的太高，伸手夠不著。我看到一隻雲雀從草叢中驚起，倏地飛向對面的山崖，兩隻鷺鳥在山腰的梯田中上下翻飛；一條長如蛇的昆蟲在石階上爬行，驚出我一身冷汗，一隻青皮的蛙從綠苔上跳到瞭澗底。還有許多是我不瞭解的，蘆葦為什麼隻長在山澗的水圍，竹林裡是什麼鳥婉轉地歌唱，山道的那些臺階為什麼磨去棱角，山腰的那個石屋是否住有人傢。

我還想知道，草木為什麼能夠循序生長，沉寂的古道有哪些滄桑的故事，花兒靠什麼吸引蜂蝶，溪水為什麼總是一路歡唱。自然界，冥冥之中，一定有著某種難以抗拒的魔力。我嗅到一股醉人的甜香，像新釀的果子酒，澗底的山風從下往上送，甜香就順著鼻孔往裡鉆，一隻鉆到瞭肺裡、胃裡，讓人昏昏然，飄飄然。

有一支曲子在山中回響，那是山風、佈谷、雲雀、溪流、蟋蟀、蟬、蛙、蜂、蠅的合奏，此起彼伏，和諧優美。隻不過我有時會“登東皋而長嘯”，給這美麗的和弦搗搗亂。復行曲折的山道，我想：

“在今日的世間，有很多的人不願意相信山道的美麗，連我也是如此，近在咫尺的山道到今日才登過。好在因為人少，才保留瞭它的原生態。我想，難道純真和質樸就必然要冷寂和荒涼才能保持。在今日的世間，有很多的人寧願舍近求遠，去追逐遠處的風景，他們那裡知道，美麗和真摯的事物其實就在眼前。他們寧願一開始就斷定，‘那條普通的山道已經荒廢，沒什麼可以看的。在今日的世間，有很多的人遠避清純的自然，畏縮山道的艱辛，他們喜歡走在城市的街道上，在那個鋼筋水泥的叢林裡穿梭。他們哪裡體會到山道深埋的滄桑，哪能諦聽自然裡流淌的生命之歌和瞭解我們生命的自然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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