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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記趣,時間與記憶的交織

十一月 7, 2022

我的存在對我來說就是一個永久的神奇,這就是生活!——泰戈爾

織佈機安靜地放在老屋的一隅,已有很長時間沒有聽它的聲音瞭。昔日哐哐作響的機杼如今隻成記憶,昔日靈巧的雙手如今佈滿老繭並且變得僵硬、笨拙。

織佈機是棗木的。在當初制做它的時候,木匠們耐心、細致,幾乎耗費瞭整整一春的光陰。他們把一棵還能掛果的棗樹砍下來,鋸成一塊一塊木板,然後刨光,不緊不慢,努力把這個能織出溫暖我們身與心、能給子孫帶來幸福的機器打造成精品,而且流傳得久遠。做成之後,他們圍著左看右看,不時地敲敲打打,直到滿意為止。然後觸摸著它,愛不釋手,滿意得象看著自己剛剛出生的兒子,他們感嘆地說,這一輩子就這個活兒做得出色。

然後它就被放在屋裡重要的位置。這個位置光線好、通風、幹燥,最好是靠近木格的窗子,以備光線暗下來時點上油燈,這樣既溫暖,又亮堂。如此一來,一些也必須放在窗下的傢什如八仙桌得挪過去,當然由於屋子地方不大,得操住心找空地。挪到哪兒呢?隨便吧!反正它們都沒有織佈機重要。

不久織佈機就忙碌起來瞭,無論白天和夜晚,它沒有歇息的時候。有時村上另外一些婦女甚至別的村子裡的婦女拿著拾掇好的棉線來這裡借用,也能織出一匹又一匹的粗佈來。每當這個時候,制做織佈機的木匠們就來到這裡,看著自己的傑作在女人們的手下如此順暢地工作,臉上露出驕傲的神情,不忘強調幾句是他們幾個在什麼時候做的,當然也少不瞭跟織佈的女人們打情罵俏幾句。

“誰染佈!”大多是在春天的時候,大街上響起兜攬生意的老人,他們的聲音高吭、宏亮,因為是靠自己的祖傳手藝賺錢,而且從不坑蒙拐騙,所以總是不卑不亢。沒生意他們就徑直從村中的土路上走過去;有生意就停下,將婦女們小心翼翼地拿來的佈寫上標記,不緊不慢就到別處找生意去瞭,待到把佈按婦女們的要求染好拿來,就是好些日子以後的事瞭,佈的一角印著某某村某某人,沒見有弄錯的。婦女們拿著佈,翻來覆去地看,心裡想著該怎樣給孩子們或者給孩子他爹做件什麼衣服,想好瞭,又滿意瞭,才從那件粗佈衣服最裡面的口袋裡給染佈的掏出幾毛錢來。然後,染佈的就又吆喝著走瞭。但他們後來再也沒有來過,他們甚至從此帶走瞭我童年的一段光陰。

這是織佈機一生中最為艱辛最為幸福的歲月。它雖然辛苦,但村上不少老人和孩子都穿上瞭從這裡產出來的佈做成的衣服,這樣的衣服溫暖、吸汗、耐臟,對身體沒有任何壞處,很適合農民們穿用。一些老年人,除瞭棉佈,拒絕其它任何佈料的衣服和被褥。

那麼現在呢?現在,歲月流逝,繁華褪盡,匆忙的織佈聲漸漸遠去,年輕的女人們青絲染成白發,皺紋爬滿瞭曾經光潔如棗木織機的皮膚,而且疾病開始纏身,就象落滿灰塵、年久失修的這臺辛勞瞭一生的木質的機器。織佈機呢,和女人們一樣,在灰塵的包圍中,在堆滿雜物的老屋,不顯眼地佇立著,猛一看去,你會以為是一堆雜陳的柴禾。

其實,老屋裡時時漾起的灰塵(大多是從屋外飄過來)並不能完全蓋住這臺織佈機,它們隻能輕浮在最易停留的位置上,至於那陡峭的地方,它們大多是輕輕滑過,悄無聲息,然後落下。此外,棗木質地堅硬,至今沒有蟲豸侵擾,更不用說小小的塵埃瞭,它們無法到達棗木織機的內心。就象鄉間的女人們,辛勤並貧窮一生,內心仍一塵不染。

織佈機的身上落滿瞭過往的歲月。它雖然仍舊以昔日的姿勢站立,但已經失去瞭喧囂。有時午後的陽光透過木窗斑斑點點地灑過來,使屋裡的織佈機有瞭一點亮色,人們因此能夠想起多年以前它不曾寂寞過的歷史。看著蒙塵的織佈機,我的思維也斑斑駁駁,被窗紙濾過的陽光照在薄薄的灰塵上,又被我的思考之聲掠起,象一段史前的陽光,讓我恍恍忽忽。

現在,棗木織佈機停留在瞭老屋深處。寧靜淡泊,無語無言。它結實但蒼老的身上,剩下的隻有回憶。在記憶的最深處,那些喧囂的白天,那些溫暖的夜晚,它用一匹又一匹的粗佈,幫助鄉間的人們度過瞭一個又一個寒冷的日子,尤其在春節的時候,它讓男孩子們得到瞭驚喜,得到瞭滿足;它讓女孩子們高興地來到大街上,在夥伴面前,有瞭足夠的面子和值得炫耀的東西;當然母親也因此更加欣慰,能用自己辛勤的勞動換來兒女們的歡笑和尊嚴,這就是她生活的全部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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